第十三章 青山绿水植物人
眼前的光，遮蔽了程松的视线…… 光里，那一束马尾，那一抹微笑，那一幕侧颜，近在咫尺。少女回眸笑出两颗可爱的虎牙，冲他挥了挥手，转身而去，碎步轻灵，像人群中的精灵。 颀长的身影摇曳，渐行渐远，不回头地直没入人海茫茫…… 程松看着她远去的方向，突然间心中一有一丝轻飘飘的快意，好似她的离去，对他而言，是解脱。可爱情毕竟不会轻易绕人的，紧随而来的剧痛，竟是浸湿了他的眼角。 多少年了，记得最后一次流眼泪是在八岁，那时候程松的父母还健在，一切还都好，他还和别的小朋友一样贪玩，不做功课， 被叔叔揍得满院子乱跑…… 他拔足便追，一路拨开人群，狂奔而去。一时间鸡飞狗跳，人群中大爷大妈喝骂不止，程松也无从理会，只想着追上她，问个明白…… 至于到底要问什么，连他自己都记不清了…… 或许，他跟本就不知道自己想问什么吧…… 人，没有追着。 程松彷徨地站在车水马龙的街道上，茫然四顾。 蓦地里，四下白光渐渐暗淡了，人群也诡异地消失不见，程松顿感脑子里一阵眩晕，似乎有人在拿棒敲他的头。 他抬头一看，猛见一架直升机从天而降，砸在了他的脸上…… …… 程松悚然惊醒…… 看着伸手不见五指的漆黑，程松心中微微有些压抑，忍不住心里嘀咕：“又梦见那女了的，真晦气！这是在哪……嗯，我怎么动不了？” 程松心中一惊，一股极为不秒的感觉由然而生，这感觉从心底里直往外冒，让他竟是忍不住要骂人。 “龟儿子……” 不骂还好，这一骂，程松本来就悬着的心，立刻跌入了万丈深渊。 他竟像是被人捂住了嘴，又或是掐住了喉咙……不对，这些比喻都不对，该说他竟像是根本就没有了嘴巴和喉咙，不光是喉咙，他完完全全、彻彻底底地感觉不到任何器官的存在了，他在心中大呼小叫，挣扎了半天，却只能徒呼奈何，竟是半点声音也发不出来！他确定自己意识清醒，思维正常，一定不是在做梦。 程松再次试着张了张嘴，无果！ 再试，又无果…… 过了好一会儿，等到程松心中的一万只草泥马终于奔驰而过，噗通乱跳的心和肝儿也渐渐恢复了平静，他渐渐意识到一个“稍微”有些让他困扰的问题——自己应该是瘫痪了，或者更糟糕，成了植物人！ …… 前日清晨，晨曦微露。一少女身着红衣，脚踏芒鞋，伫立于梅花木桩之上，将一把六尺大刀舞成了一朵刀花，刀影密不透风、水泼不进。不远处一个身形瘦小佝偻的老头儿坐在树下，一边抽着大旱烟斗，一边抱着只睡眼朦胧的小奶豹子，神态好不安详。 放眼望去，一片片梯田蔓延不绝，田里新苗初发，四下里一副农忙之像，只是忙碌的大多不是庄稼人。只见水缸自己飘在天上，葫芦做成的瓢儿挖出缸里的水，抛洒在新苗之上，小钉耙轻轻犁着肥沃的土壤，牛粪和果皮飞到了天上，又自己钻进了地里。 梯田中心是一个不大不小的村子，几十栋木质小楼一栋连着另一栋，不时有商贩叫卖其间，卖的都是些雕着各色花纹的木头器具，村民们以物易物，换的大多还是些雕花木器。只是木器种类不同，花纹也各不一样。 远处青山延绵不绝，高低错落，一条蜿蜒小河泛着波光，穿过崇山峻岭，流过宁静小村。细看之下，青山如幕，流水似屏，将这世外桃源围绕其中，别说入口，目力所及，连条出去的路都没能看得到。也是难怪，若从高处俯瞰，便见这一片片青山排列天成，好似伏羲画卦、神来之笔，那河流穿插其间，更是划分阴阳，落成太极。如此山水合为一处，竟是处天然的天师道场。 “爷爷！为什么这么久了，他还没有醒？” “他心魔太重，又心存死志，意识也越来越乱，能不能醒怕是难说！” “爷爷你又吹牛，哪有什么心魔！” “咳咳……为今之计，只能把他最痛苦的记忆封印起来，等时间久了，再慢慢给他解开。”矮小的老人慈眉善目地看着娇蛮的孙女，眼睛里满是爱护。他顿了一顿，接着道：“早上我跟大伙儿说的事情，你准备好了么？” 少女一听这话，立刻嘟起嘴唇，一言不发。 “芝儿，自古东西不两立，朝代有更替，国家犹兴衰，这东西两洲世世代代的矛盾却从未真正平息。大乾和奥斯曼，作为东西方最大的两个国家，近年来矛盾重重，大战一触即发，我们占据这块风水宝地又处于东西关隘，虽说易守难攻，但倘若两国交战，必然会被战事侵扰。我妖族中人虽不怕事，但自古离群索居，不愿卷入是非之中。” 老人叹息一声，遥望着蔚蓝的天空，接着道：“此次撤回族地，势在必行，待大战结束，我们还能回来。你那小友身体太过虚弱，经不得折腾，他又非我族类，更不得入族地……” “可是……” “芝儿，你放心！小友对于我们有恩，我当然不会弃他不顾。连山隐林阵一旦发动，除非由我亲自做法，耗费三天一夜重启阵门，否则大阵只能出，不能进，他不会有危险的。我留下的灵石，足够大阵运转百年了。” 少女望着远方即将殒没的阳光，默默不语。 数日后，她一身劲装，轻手轻脚走进程松房间，凝视着他眉头微皱的面孔，渐渐出了神。直到爷爷进屋轻咳了一声，这才俏脸一红，回过神来。她赶忙把手里攥着的器物放在程松床头，一溜烟儿退了出去。 程松并无觉察，时间一天天流逝，他依然没有一点点知觉，只剩下冰冷孤独的感觉渐渐蚕食着他，他不能听，不能看，感觉周围全然无物，连最基本的触觉都半点也无。此时此刻，他只想要感受到一点点感觉，哪怕是幻觉也好…… 然而糟糕的是，几天后他真的出现幻觉了，他总能感觉到自己的思维变成了一只长长的手，仅凭意念就能“触摸”到附近的东西。比方说，他最近除了能和正常人一样，感觉到身下的床板，竟然还“感觉”到床头的小矮柜，“感觉”到围绕着床缘的木头墙壁，那种“感觉”形容起来……跟触觉是一模一样的。 当然，程松也感觉到了自己：“我感觉……我的精神……可能出了问题！” 一个普通人除非是疯了，不然怎么能单单依靠“意淫”，就能隔空“摸”到东西。如果真是这样，以后见到美女，一番上下其……咳咳！ 可他都成植物人了，还会怕疯？ 虽然每次他使用“感觉”，都头昏脑涨，好似读了一百本书一般难受，可他成日里闲急无聊，还是忍不住要到处“感觉”一番。他自觉有趣，却不知道，每当他伸出“感觉”，连山隐林阵阵眼旁汹涌的紫色光幕，就莫名其妙地向他狂涌而去。如此过得月余，那阵眼已然暗淡无光，大阵不时出现缝隙，过得良久才缓缓合拢。 这天，他如往常一般，从床头“摸”到床尾，再从床位“摸”向大门，感受着这面异常坚硬的门板，心里默背着九九乘法表。 “砰、砰、砰、砰、砰……” “貌似有人在敲门……”程松压根就没反应过来，陡然间，只觉得一阵天旋地转，脑袋像是被人当成一口大钟，敲得山响，一股巨力沿着那“感觉”，直通向他的身体，摧残着他的神经。“眼看”着那门板被捶出道道裂痕，程松似乎也要随着这门板，被这巨力撞裂了。 程松的脑子真的要坚持不住了！ 耳朵里充斥着木门的呻吟，伴随着忽大忽小的耳鸣声，程松的精神渐渐恍惚起来，意识似乎在被这巨响推挤着，压向另一个地方，像是要把他挤出身体，挤向未知的地方…… 程松死守着精神，抗拒着这痛苦的捶打，拼尽了全力维持着意识的清醒，那被撕裂的门板仿佛真真正正地连接着他的意识，让他剧痛到随时都可能晕厥。终于，他再也坚持不住了，意识正一点点的被抽走，仿佛被抽出了身体，抽到了…… 一双黑褐色的眸子蓦然圆睁，带着如噩梦初醒的惊恐和迷茫，一阵阵光晕照得他头晕目眩，迫不得已又赶紧闭上了眼睛，一片片白色的光幕遮在眼前，许久未散，而耳边的捶打声却越加暴虐了。 “砰——” 又是一声巨响，震得程松一跃而起，一阵剧痛蓦地里吞噬着他的意志，全身传来的各种隐痛汇聚在一起，对他的大脑发出强烈的抗议。他强忍着痛楚微微抬头，只见那紧接着映入眼帘的，就是一只有垃圾桶粗细的胳膊，挥舞着一根半人高的巨大棒槌，狂风骤雨般猛砸着即将支离破碎的木门。 眼前的情形过于诡异，让程松有些不明就里。他只见那挥舞着棒子的大汉长了颗硕大的脑袋，奇丑无比，五官都纠结在了一起，让人看不清哪里是鼻子，哪里是眼睛，全身穿着不知道用什么材质拼凑而成的“衣服”，几块破烂儿被粗糙地连在了一起，又“绑”在这巨汗身上，侃侃遮住了肩膀和向外凸起的小弟弟，简直像是个山中野人。说不定他是在山里饿得很了，只好出了山洞子打猎，程松虽然肉少，却也是很有嚼劲儿的…… 再观这巨汉身高，两米五都得接着往上走，那本就低矮的天花板对他来讲实在是太不讨喜，他只能鞠着身子，形貌别扭地抡起大棒一下一下地锤击着木门。从这声若惊雷的动静想来，程松在梦里“感受”到的还真没错，那木材也不知是什么属什么科的，真真是结实得过分！它撑到现在，声声巨响也只带飞了些许碎片，俨然一副“我还能打”的欠揍模样。 可是，它丫再结实，也只是块木头啊！还能顽抗多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