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1章五溪城【上】
【本来想三更六千字,想了想,还是两更六千字吧,长一些总是好的。】 五溪城。 即便宣抚使罗大人,自到任之后便励精图治,大肆整饬内政军务,但这座曾因矿产交易而兴盛一时的城市,还是不可避免的陷入了萧条之中。 却说这日清晨,天光已然大亮,福旺街上的商铺,却还有两成迟迟未曾开门营业——专营茶叶生意的李家茶庄,也在这其中之列。 不过和其它商铺是因利润下滑,以致无心经营有所不同,李家茶庄之所以要闭门谢客,乃是为了招待一位贵客。 山里来的贵客! 叩叩叩~ 约莫辰时二刻【早上七点半】,茶庄的大掌柜赵好古,亲自端着一托盘酒菜,敲响了后院堂屋的大门。 不多时,就听里面门闩响动,紧接着一个睡眼惺忪的汉子,自里面探出头来,见是赵好古过来送饭,便把身子往旁边让了让,打着哈欠道:“送进去吧,我家少头人正巧也有些话要同你说。” 赵好古闻言,忙乖巧的应了,然后店小二似的托着饭菜进了里间。 进到里间之后,因见那少头人正坐在床头,擦拭一柄短刀,赵好古心中发毛,那脊梁又不禁软了几分。 “少头人。” 他小心翼翼的把饭菜放在了桌上,又卑躬屈膝的赔笑道:“您昨儿睡得可还安稳?若是有什么不妥当的,您尽管言语一声就是。” “你竟然还好意思问我睡的安不安稳?” 那少头人嗤鼻一声,将那短刀在手里使了个花活,斜藐着赵好古质问道:“我在寨子里,每夜尚且有汉女陪睡,怎得到了你们汉人的地界,反倒连个暖脚的娘们都没得?!” 赵好古的笑容一僵,眼瞧那短刀冷森森的直冲着自己比划,直吓的险些飙出尿来。 忙噗通一声跪在地上,磕头如捣蒜似的辩解着:“少头人息怒‘少头人息怒!我们也是出于安全考虑,才没有安排女人侍寝……” “屁话!” 这时方才开门的那蛮人,也跟进了里屋,听到赵好古这番分辨,不客气呵斥道:“眼下这五溪城里,还有谁敢对咱们少头人无礼?是你家宣抚使那几百残兵败将,还是那些乌龟似的爬了好几日,才爬到城外的窝囊废?!” 说着,他上前一脚将赵好古踹了趔趄,喝骂道:“还不赶紧去弄个娘们来,让我家少头人消消气!否则等到咱们佟溪蛮的数万勇士,再来这五溪城消遣时,可未必还能顾得上往日情面!” 佟溪蛮的总人口也不过才两三万,青壮男子最多六七千人,何来数万勇士? 然而赵好古却哪敢质疑什么? 忙一骨碌爬起身,连掉在地上帽子都不敢去捡,便手脚并用的逃了出去。 “你瞧见他那样子没?这便是汉人?欺压了咱们佟溪蛮几十年的汉人?!哈哈哈……” 听得身后传来肆无忌惮的哄笑声,赵好古脸上又是羞臊、又是恼怒,却终究不敢无视蛮人的要求。 于是只得从后门出了茶庄,匆匆赶奔东家在城西的府邸。 等在前厅里见了东家李常顺。 赵好古先将蛮人那副无耻嘴脸刻画了一番,然后又忍不住愤愤的提议道:“东家,左右朝廷派来的官兵就要进城了,多了这千把人顶着,蛮人也未必还能打进五溪城——咱们不如把这两个蛮子绑了,送到宣抚使衙门,也省得再受这份窝囊气!” “糊涂!” 李常顺听了这话,却是把眼一瞪,呵斥道:“先前三千多官兵,都没能守住这五溪城,何况这回来的又是一群老爷兵?你便是想自寻死路,也莫要拉上我垫背!” 赵好古其实也知道,自己这东家向来胆小怕事。 尤其近来谣言四起,都说五溪蛮族因不满朝廷派兵平叛,准备再次兴兵下山——这当口,李常顺自然更不敢冒险行事。 因而方才所言,一是为了发泄心中的怨愤;二来也是为推脱责任作出铺垫。 此时听李常顺果然不准,他立刻垮下脸来,苦笑道:“可若是不这般,岂不是要顺他心意?” 说到这里,赵好古收住话头,压低嗓音提醒道:“可不敢用那些信不过的娼妇,否则要是传出风声,说咱们同蛮人暗中勾结……” 如今城中百姓对蛮人恨之入骨,若是知道李家同蛮人暗中勾结,怕是不用等蛮人打进来,李家就要在五溪城除名了。 李常顺自然也知道这个道理,心道莫说是外面的娼妇,就算是家中的仆妇,等闲也是万万不敢让其涉足其中的。 然而刨除掉仆妇之后,岂不是只能用…… 李常顺脸上闪过些为难与不舍,但终究还是咬牙吩咐道:“来人啊,去将三姨娘请来!” 赵好古在旁边听了,心下也不禁暗叹了一声。 那位三姨娘原是飘香楼里的清馆人,因广有才名,五年前被李常顺娶进了家门,隔年便诞下了一名庶子。 既然有儿子拴着,自然不怕三姨娘会卖了李家。 只可怜这位三姨娘,一向是个清净无争的,却偏要无端遭受这般屈辱。 且不说客厅里主、雇二人是何等心境,却说下人闻讯去了后宅通传,过不多时,那三姨娘便匆匆赶到。 当初赵好古,也只是在三姨娘嫁入李家时,远远的与她打过个照面,时隔五年再瞧,那一身清冷的风姿未改,身段却多了几分妇人的丰熟。 即便是略显厚重的冬裳,也难以遮蔽她那曼妙的曲线,行走间依稀可见山峦叠翠之貌、幽谷深邃之形。 或许正因是青楼女子出身,这位三姨娘对男女大防反而最是谨慎,因此她得知赵掌柜在场,还特地蒙了一层面纱。 “唉。” 眼见那窈窕的身段盈盈下拜,李常顺苦涩的叹了口气,吩咐赵好古道:“赵掌柜,你把那件事情同箐娘说道说道吧。” 说着,便侧转过身子,不忍再看三姨娘一眼。 赵好古得了吩咐,便将佟溪蛮少头人潜入城中,在李家茶铺落脚,又嫌弃没有女子侍寝的事情,原原本本的讲了一遍。 虽说他并未点破李常顺的心思,但这箐娘本就是个聪慧的,那还不明白自家老爷,竟是要拿自己去讨好蛮人? 当下一颗芳心便如坠冰窟一般。 直将指甲深深嵌入白玉也似的掌心,才好不容易抑制住心下的怨愤与冲动,清冷而疏离的道:“若是为了保存李家上下的性命,奴自不敢违逆老爷的意思。” “箐娘!” 听她这般乖顺,李常顺回头动情的呼唤了一声,不舍的张了张嘴,似是想要改变主意,然而最终却是吐出一句:“千万好生伺候着,莫给咱们李家召祸。” 听了这等无耻叮嘱,箐娘心下更是万念俱灰。 她紧咬着银牙,忽又盈盈一拜,决然道:“奴虽然出身下贱,却也识得礼义廉耻四字,今日一去,万不敢再以污秽之身回来侍奉老爷,待箐娘了此残生之后,还望老爷能善待咱们的孩儿。” 说着,她再不迟疑,起身催促赵好古前面带路。 李常顺听得她,竟是要事后自尽以全名声,激动的往外追了几步,却又想起数月前蛮人屠城的惨状,于是那两条腿便重似千金,再也难以动弹分毫。 “箐娘、箐娘……呜呜呜……” 眼睁睁看着赵好古同箐娘消失在转角处,他忽然一屁股坐倒在地,全无形象的失声痛苦起来。 “大喜啊老爷、老爷大喜啊!” 偏就在此时,某个不开眼的家仆,忽然大呼小叫的闯了进来,正喜形于色的要说些什么,忽然发现自家老爷正坐在地上抹眼泪,顿时又僵在了当场。 “你这该死的狗才!” 李常顺忙一骨碌从地上起身,用袖子抹去脸上的泪痕,恼羞成怒的呵斥道:“谁让你胡乱闯进来的?还懂不懂规矩了?!” “老爷。” 那家仆忙佝偻着身子,小声分辨道:“实在是有天大的喜事,小人才一时忘了分寸……” 李常顺闻言嗤鼻一声:“喜事?我李家如今还能有什么喜事!” “当真是天大的喜事!” 那家仆忙道:“朝廷平叛的官军提前进城了,听说还打了两个胜仗,杀了不少的蛮子!” 一听竟是这等事,李常顺更是气不打一处来,恼道:“这等谣言你竟也相信?当初五溪蛮人叛乱时,官府也说是打了许多胜仗,可结果呢?连宣抚使都被蛮人杀了!” “这回不一样啊老爷!” 那佣人伸手指着外面道:“官军非但救出不少被掳走的女子,还生擒了佟溪蛮的大头领雅哈默呢!” 李常顺这才露出些惊容,却仍是不敢置信:“什么?佟溪蛮的大头领雅哈默,被……被官军生擒活捉了?!你……你不会是听错了吧?!” “怎么可能!街上有不少人都认出了那雅哈默!”家仆又绘声绘色的道:“听说官军还抢了几十个年轻貌美的蛮女,如今个顶个衣衫不整的……” 他这里眉飞色舞的说着蛮女,李常顺却那还有心继续往下听,当即大叫道:“快、快去把三姨娘和赵掌柜追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