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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回:密宦官冷言后宫,陈统领夜写家书

    放晴的天,冬阳在这几日终于出了天空。王府后园的积雪有些消融的势头,当然整个京城的积雪是不易短短几日就消融的。百姓们自然盼着这样的晴天能多一些。

    “想来今日蒲统领有些不快……”颜蘼道。

    蒲沐道:“颜姑娘心真细……我心中确实有不快……我与你曾经都是江湖儿女,你上次与我说,你不想回忆起江湖中事,可我却为何这么怀念。”

    颜蘼为蒲沐斟满了茶,道:“宫里的事,王妃与我说过,小产乃妃子常态。只是说来也怪,民间的人家好生保个胎也未必会小产。在宫中这般养着的妃子竟也会小产,闻得王妃所言,去年就有两位妃子小产……”

    蒲沐喝下了茶,没有继续落子,道:“那是一条命啊……怎就会有人这般狠心——若是本人无可奈何保不住却也不说,但却被人这般……”说罢,他狠狠盖上了茶杯,长叹了一口气。

    颜蘼道:“看你这般,我却有点后悔当时给你的信了。”

    “何出此言?”蒲沐道。

    “原以为你有了线索破获了案子后会开心,可不知是这般……”颜蘼道。

    蒲沐道:“这不是你的信所致,若真的破了案,我自会心情舒畅,可如今案子还是向以前一般没有结果。”

    颜蘼没有回话,只是好好看着蒲沐的面庞。蒲沐没有回话,抬头看到颜蘼的双眸,那双眼睛没了在龙壁关时的魅惑,只剩下了清澈。蒲沐看到了其面庞后便又将头转向一方,颜蘼也觉得有些不适,便将目光转向了别处。

    颜蘼道:“蒲统领……有的事,还需看开一些,毕竟这已不是江湖之中了。不过我知道,如此的劝说于蒲统领而言恐是徒劳的。”

    蒲沐笑道:“不说这个了,复盘,再下一局——”

    日头落下,月龙阁之中也与往日一样,除了来往的侍卫队外,只有值守修武的统领。蒲沐回到了月龙阁之中,值守的郭玉道:“方才太后来人诏蒲兄去永宁宫,我与内侍官说蒲兄去御花园当中查暗哨,让他们先回宫中,少时蒲兄到月龙阁中我再让蒲兄去永宁宫。”

    “如此多谢郭兄了——”说罢,蒲沐火速上了营房,着了官服便又匆匆出了月龙阁。

    蒲沐知晓永宁宫的路便自己徒步走去。虽入了夜,可宫中各处皆有灯火,走廊当中五步便有一盏油灯,油灯为琉璃所罩,谨防走水。蒲沐边走边觉此事有些蹊跷:内侍官张公公为人负责,怎会郭玉一席话后就能让其出了月龙阁?蒲沐止住了脚步。走廊里此时只有他一人,他暗暗地怪自己为何不做思索就出了门——从王府回来之后他的心情舒畅了许多,他也不知为何与颜蘼交谈会如此轻松愉快。只是如此回来后听闻太后诏见自然有些急促,故没有细问来传太后懿旨的内侍官是谁。

    冷风一吹,走廊外未有下雪,可寒意也已足够让人打抖。蒲沐陷入沉思:入了夜,若大内中人贸然进后宫,恐有不妥;可若真是太后诏见,自己在此拖沓,恐又遭太后怪罪。

    蒲沐思索之后,继续提起步子往永宁宫走,穿过了走廊,是一处露天的大道,前边的河在薄冰上流淌,只要穿过石桥,便可到永宁宫中。

    远远望去,永宁宫的灯火似乎已熄灭了,这个时候太后怎会诏见呢?蒲沐止住了脚步,后面似乎有动静——蒲沐转过身望见一个黑影从走廊的檐上跃走,这不是暗哨所布之处,他们不会是大内侍卫——蒲沐立马起了口令,方圆的侍卫都来了。

    领队杨员前来问道:“蒲统领有何事吩咐?”

    蒲沐道:“宫中想来有异样,立马吩咐宫中暗哨,严加把守。尔等速速把守好各自的区域,留下一队人马于附近四处搜寻——”

    杨员领了命,差人开始搜寻。蒲沐知道自己上当了,可还好未有完全陷入对方的圈套当中。

    搜寻之后,所有侍卫皆复了命,皆言未发现异常。蒲沐知晓此刻定不能在宫中大肆搜寻,如此只会打草惊蛇。“通知各处巡宫及值守的侍卫打起精神,暗哨不可懈怠。”蒲沐道。

    说罢,蒲沐便径直走回月龙阁。夜里的风很寒,虽天已放晴,可月又回到缺势。今日的月光有些惨淡,本月再过到了下月底便是春节了。

    一个黑影蹿到了走廊的园中,蒲沐跃到园中,见到了那个黑影,是个中等身材的黑衣人。“阁下的轻功不错,方才便是你在顶檐之上吧。”蒲沐道。

    那黑衣人道:“与蒲统领比起来,就是小巫见大巫了。”

    “想来假传太后懿旨之人便是阁下了吧。”蒲沐道。

    黑衣人道:“蒲统领聪慧,可有时却愚昧得紧。昨日的案子,你办的真是糊涂。”

    “糊涂?还请阁下明示我是如何糊涂办案的?”蒲沐道。

    黑衣人道:“昨日你该禀明皇上,你已抓到元凶;而非让皇上带着几队侍卫去绮秀宫兴师问罪。如此一来,宁妃娘娘丝毫未被惩处,尔等还在宫树了大敌。”

    蒲沐笑道:“哈哈哈……没想到绮秀宫的太监还有些武学,只是马脚都藏不住,穿上黑衣蒙面又有何用?”

    那黑衣人愣了一下,才开口道:“既然蒲统领已知晓我身份,我就与蒲统领打开天窗说亮话:我确实为绮秀宫人,今日娘娘让我来告知蒲统领。今后娘娘行事你等大内中人少管,后宫之事不如江湖一般,尔等不要干涉的好。当然,若尔等执意要保那容妃,绮秀宫可就要与诸位为敌了。”

    蒲沐的鼻腔中哼出一股气息,那股蔑视的气息在这寒夜当中所发出的声响已被寒风覆盖。“看来宁妃娘娘未忘记蒲某私放其点的犯人,如今蒲某等人又将其阴谋拆穿。依宁妃娘娘的气度,我等早已被其划成了敌人,又何故来此说这番话?我大内之责在保护皇家安稳,维持江湖稳定,监察六部行事,这是皇上御赐。容妃未有过错,宠爱哪位妃子,乃皇上的意愿,于容妃何干?”蒲沐道。

    那黑衣人道:“皇上的意愿,娘娘自然不敢干涉。可这后宫之事又怎说得清楚,储君只有一个,未来的太后最多只可有两人。蒲统领,这宫那么大,尔等只保护了后宫群、御花园及其余几处的前宫正殿;可否去过西北角?那里有更多的事让蒲统领知晓。”

    “西北角?那里只有一些库房、洗刷厂,还有什么?”蒲沐问道。

    那黑衣人跃到了走廊里,道:“西北角中,除了这些,也有一些宫殿,可蒲统领想来也不知那些寝宫中都是谁吧。”

    蒲沐道:“还请阁下赐教——”

    黑衣人道:“寝宫住着的都是先帝的妃子,她们都在那里过着清冷的日子。她们有的还好,读佛经,敲木鱼,青灯古佛伴着度此残生;有的可就不好了,终年恍惚度日,甚至疯疯癫癫。想想她们进宫之时有的人还不及碧玉之年,可先帝薨了之后,该如何呢?未有封号,大好年华,却永远等不来恩宠。宫中得恩宠的,天上的月亮都可揽,不得宠的,甚至连那几位得宠妃子宫中的侍婢都不如。可她们该得谁的恩宠呢?蒲统领乃聪慧之人,我所说之话是何意蒲统领总该知晓吧。”

    蒲沐道:“先帝薨了,余下妃子可晋封太妃,太妃们皆有分例可拿,那些分例以太妃之位,逐级递升。就算是刚进宫的女子也有分例可拿。那些分例用来度日完全可过得风光,若不是有人借故克扣,亦或肆意贪污,又怎会让她们过得连尔等这些奴才都不如?”

    那人未有回话,蒲沐继续道:“后宫之事当然说不清,因为不知有多少协理六宫之人让内务各处克扣分例,亦或者那些内务中的阉人为讨好那些受宠的妃子故自己克扣了她们的分例,西北冷宫各处才会如此。”

    那黑衣人被问住,道:“蒲统领既看得如此明朗,那今后的路便不好走了。告辞——”说罢,那黑衣人施展轻功跃到了房檐上,避过守夜侍卫的耳目从另一处脱下黑衣与面纱,一身内侍官服从另一条露天小径走回了绮秀宫。

    蒲沐往月龙阁中走去,今夜晴朗,自然未有飘雪,只是寒风凛冽,刺骨的寒意还是充斥着皇宫的每一处。

    龙翔天在月龙阁内泡好了茶,他刚从万花殿回来,歇脚一会儿便就要回营房休息——在夜里喝了茶不会拖延他的睡意,但今日他的疲惫未向前几日一样,他在回忆着那日万花殿内他的失态。他叹了口气,想清除那些杂念,可却很难做到。

    蒲沐回到了月龙阁中,见龙翔天在书案上坐着便问道:“龙兄有值守万花殿之责,怎会还在此值夜?”

    龙翔天道:“今日是陈兄值夜,只是陈兄沐浴去了,少时他便会来。今日浴汤烧得多,我等都已沐浴且换洗了官服,蒲兄不如也烧点浴汤祛点乏?”

    蒲沐笑道:“多谢龙兄关心,龙兄明日还需值守,不如先回营房歇息,我在此值守,等陈兄回来时我再去沐浴便好。”

    “我的茶刚泡好,喝完再歇息。”龙翔天道。

    “这么晚了,龙兄喝茶,岂不难以入眠?”蒲沐道。

    龙翔天喝了一口茶,道:“这茶不会让我难眠的。蒲兄是否要品品这夜茶?”

    蒲沐摇摇手示意,道:“我夜里不喝茶的,龙兄还请见谅——”

    说话间陈仁海已出了营房,边下楼边道:“蒲兄来了?太后与你说了什么?”

    “还是一些客套话,除了说我等断案如神,又让我等听皇上之令切勿逞江湖之勇……这些都与上次无二。”蒲沐道。

    龙翔天道:“好茶,好茶——尔等先慢聊,我回房休息了——”说罢,龙翔天端起了茶具走到厨房中清洗,之后便进了营房之中歇息。

    “蒲兄今日要沐浴吗?”陈仁海问道。

    蒲沐坐在书案上抻了上身,道:“这几日确实疲惫了些,我还需去烧些浴汤……”说罢,蒲沐便起身欲上楼。陈仁海道:“不必了,营房水室之中还剩了一整壶烧开的水,其余的水还有些温热,兑出水温正好。”

    “如此谢过陈兄了——”说罢,蒲沐上了楼,进了营房——他未有将长廊上遇到绮秀宫的太监一事告知龙翔天与陈仁海,他明白这些事情人知晓得越少越好。快过年了,他明白此时若再主动掀起争端,恐于任何人不利,他不怕宁妃的手段——他知晓是那次私放死囚之时让宁妃对自己有了

    介怀,而这次皇上到了绮秀宫时又有他在皇上左右,这让宁妃对他更加仇视了。宁妃对他仇视,必定不会只针对他一人,绮秀宫时她那撒泼的言语,已含沙射影地针对他们八人。自己的仇恨,永远不能让别人卷进来,这是他为人处世的法则——这几个月来,他的法则已被打破了一些,他不想连这个底线都守不住。

    陈仁海掏出近来的三封家书,一一都拆开了——第一封是他前去武当吊唁时寄来的;第二封则是班师回京之时寄来的;第三封则是前几日寄来的。从武当吊唁到洞庭翻案再到回宫之时彻查小产。近来宫中与江湖的事宜都围着他的脑海在旋转,这些信件他自然未得空闲下来细看。

    离家已快有半年,那日敕封时皇上说春节之时会让他有一个月的探亲假。想来他也快到归家之时了。

    他觉得是时候该看一下这些信件了,他看了第一封信为母亲所写。母亲的言语很温柔,问得很细——宫里的饭菜是否合口味,与诸位统领交往时可否有隔阂,与手下交待事宜时话语是否太过生硬……除此,母亲还在信中表露了担心,江湖刀光剑影,宫中勾心斗角,母亲信中让陈仁海在与人交手时一定要小心,宫中之事,尤其后宫还需糊涂一些……陈仁海对着母亲的信在发笑——娘生儿连心肉,儿行千里母担忧,母亲对他的担忧一直未有变,虽平日里对他似乎未有如此细致的关心,可一旦他要出远门,母亲便会像信中一样叮嘱自己许多。

    第二封信为其弟所写,信中的语气便随意了许多,兄弟之间许多话不需藏着——陈仁嵩说了家里父母亲的身体与家里的生意,还说了上个月大伯与小叔带来了新的人手,父亲在考虑扩大陈家堡的势力范围,正与太行西边的商会讨论共盟的事宜。除此,陈仁嵩还说了妹妹的事:妹妹把家里的先生气走两个了,虽是聪明,可也该读些诗书的好。陈仁嵩同时也对他所说,若得闲暇之时便回书一封,最好把近日悟出的武学之道告知于他。

    第三封信则为其妹所写——妹妹信中的字还有幼稚,想来学读书写字近半年也有些收获了,虽然陈仁嵩的信中说到她的功课与调皮令先生头疼,可这封信让他看着也温暖不已。信中说天气寒冷,让他注意加上寒衣不要着凉,除此妹妹还说了自己会背太白的诗文了,想让他回家听自己背诵;信的结尾,妹妹还交待了让他不要忘了带些宫廷的糕点回来予自己。

    三封家书都已读完,陈仁海将书信整理进了信封,好生叠好放在桌子的一角。陈仁海盯着四龙壁旁边的琉璃灯,又看着桌子旁的油灯,揉了揉自己的眼睛,只让眼泪留在眼眶上不要流出来。

    近半年未回家,三封信读完自然让他思绪万千。他不仅想起了家里的父母亲人,还想起一路上所遇到的人:出手相助的卫连貂、笑里藏刀的申烈、暗藏杀机的邱平刀以及已弃暗投明的颜蘼。不知卫连貂去了哪里,金蝶庄之事难道又是不了了之?

    安静时的人最怕回忆,书案旁的纸张空着许多,只是未有笔。此时巡宫值守的侍卫悉数出了营房,他与领队交待了些事宜后便让他们前去交替班次,一阵骚动过后,月龙阁又回复了平静。陈仁海施展轻功跃上楼去,轻声到了志史居当中取来笔墨,到厅堂上的书案上磨好墨后,着笔写上了家书:

    父母亲朋,见信如晤。

    近来已至大寒,京城积雪久矣。鲁东济南府积雪几何?风雪严寒,父母亲还需保重身体,切勿感染风寒。

    仁海入大内掌一方已三月有余,仁海得皇上器重,官拜坎位统领。官位虽未及要臣,却也可不负祖宗之名。大内中人,皆为江湖豪杰与朝廷贵人,未有案时,吾等讲文修武;负有案时,吾等共赴查案,通力配合,同心同德。京城六部官员皆守律讲法,故吾等监察却也轻松。

    洞庭一案,仁海未辱家族名声,全力彻查,终与大内同仁翻审疑案,捉拿贪官、惩处恶商。

    弟仁嵩近来可否细心习武?弟于信中问兄之武学感悟,兄惭愧,近来未悟得更高深武学告知于弟。弟还需细心修练家中武功,好生侍奉父母叔伯。

    妹仁玲问兄京城之繁华,京城广阔,奈何兄一直处宫中,未得细细赏玩京城闹市。妹之信语令兄愉悦,想妹之读书写字已初见成效。听兄一言,妹不可淘气,需静心读书,令父母开心。

    祖母近来身体可好,冬日还切勿多走动,房屋炭火需适度,饭菜需细嚼慢咽,孙未得归来,不可于祖母膝下尽孝,与祖母说笑话开心,还请祖母见谅。

    家中众兄弟还需恪守家业:行帮之中需遵江湖规矩、朝廷法纪,不可作奸犯科;商场之中需诚意待人,不可偷奸耍滑,坑害乡亲。仁海未与众兄弟共事,众兄弟还需守堡主之令,不得顶嘴无礼。

    隆冬重重,春节将至。圣上恩准,仁海于春节之间得一月空闲回家探亲,届时再与父母亲朋细言。

    陈仁海顿首。

    收尾之时一滴泪落在了信纸的一角,陈仁海将笔放在一旁,抹了眼角的泪痕,手指轻轻擦拭纸角。

    墨快干了,阁楼外的寒风停了,春节快来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