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千二百三十章 长老会（下）

    那“嗷”的一声，不是什么气势逼人的威吓，而是恼怒又无奈的斥责——娜娜一口咬在了它的耳朵上。

    被折腾了一路的白豹的耐心就此耗尽。它把还在它脖子上爬来爬去的小龙扒拉下来，十分嫌弃地推到了埃德脚边。

    埃德忍着笑抱起娜娜。那小家伙在他怀里翻个身，左右看了一圈，奋力拍着它的小翅膀，跌跌撞撞地扑向佩恩——这是它能够扑到的最高的架子了。

    当它蹲在佩恩的肩头向着高台上的长老们不满地大叫，似乎在质问他们怎么可以坐得比它还要高，议事厅里原本那凝重的气氛，算是彻底被破坏了个一干二净。

    让埃德不得不佩服的是，精灵王依然能一脸平静地担任介绍者和引见者，仿佛肩头根本没有条抓着他的头发往自己身上披的小龙。

    他念出那些充满传说的精灵姓氏，端坐高台的长者只微微低头。即使另一个种族的王站在高台之下，这样的回礼对他们而言似乎都已经算是纡尊降贵——真得庆幸站在这里的是莫克，换一个脾气更暴躁一点的矮人，说不定已经有飞斧呼啸着砸向他们高贵的头颅。

    埃德没有低头。他坦然看过那些沟壑纵横的面孔，恍惚觉得自己看到的并不是活过近千年的精灵，而是一棵棵古老的、开始枯萎开裂的树——那些缺乏表情的脸，没有温度的、带着审视的视线，落在娜娜的身上……也落在他的头上。

    是的，头上。他们没有看他的脸，而是在看他的头发。

    埃德已经不再试图掩饰他的灰发。那些杂在黑发间的灰白其实并不好看，他知道，即使娜里亚安慰他那不过是像雪花落在了他头上。如果索性是费利西蒂那样纯粹的白倒还好，他这一头乱七八糟的灰白黑混在一起，简直像是染发失败的结果。

    他的朋友们对此自然毫不在意，就算是陌生人，也不会如此失礼地一直盯着看，而不是像这些简直已经把自己当成了“礼”的精灵长老们一样肆无忌惮。

    ——所以，这到底有什么好看？！

    他有些恼怒地想着，并不敢问出口。

    另一半环形的高台在他们身后升起。作为“客人”，他们到底还是有座位的……但坐在那雪白的、样式简单而优雅的石椅上，埃德却觉得还不如站着——这冰冷又硬邦邦的椅子，坐在上面简直能感觉到寒气儿顺着脊骨往上爬，而且一个个还隔得那么远，让他连跟朋友说句悄悄话都做不到！

    连白豹都有自己的座位。这些长老们待它几乎比待莫克还要恭敬，但小白并不领情——它懒懒地趴在了高台下，用它似乎能看透一切的蓝眼睛，看向穹顶之外的星空。

    它依旧只是个旁观者。

    .

    精灵共有十位长老。当斐瑞坐回自己的位置，对面的高台上依旧有两处空缺，属于已死的卡奥和被囚的海琳诺。

    新的长老尚未被推举出来。八位长老里，斐瑞还没有太多皱纹的脸年轻得格格不入，也一直冷冰冰一言不发，像尊杵在那里的石像。

    然而听着那些苍老低沉的声音——虽然其实也还挺好听——埃德很快就失去了兴趣，甚至觉得斐瑞的冷言冷语都至少还算是言之有物。

    他们花了不短的时间向莫克表示欢迎，事实上却是在明知他来意的情况下仍旁敲侧击，似乎觉得他从千里之外远道而来，进入已经一千多年没打过交道的精灵的国度，一定藏着点什么不可告人的目的。

    莫克沉稳坚毅，但毕竟是个矮人。当他听出这些老而不死的家伙居然在怀疑是黑岩矮人故意在格里瓦尔的森林附近劈出了那道裂缝，再好的气度也按捺不下汹涌的怒意。

    他站了起来，反正那让他两脚都够不到地面的石椅坐着也不怎么舒服。

    “唯一还活着的是个精灵。”他指出，在怒火之中仍努力保持着冷静，“我们所得知的一切均出自他的口中。我有比你们怀疑我的族人更多的理由怀疑他所说的到底是否真实，可我没有——我选择相信他，至少是在找到相反的证据之前。因为我以为即使千万年来精灵和矮人都把彼此当成对手，可多少也怀着对彼此的尊敬……也许我该感谢你们给我的失望，那显然能让我更加清醒。”

    他跳下高台，骄傲地抬头：“我想你们还没打算囚禁我，并用你们的猜测来证明这有多么理所应当吧？”

    埃德立刻也跳了下去。他固然也为佩恩感到为难，但这种时候，他当然要站在矮人身边。

    对面的高台上一片沉默。埃德愤怒而疑惑，他从那些漠然的脸上看不出尴尬或恼怒——他看不出他们到底是真有这样愚蠢的怀疑，还是有什么别的企图……但与他们相比，就连海琳诺都不再那么令人厌恶。

    当伊斯把娜娜扔给他，他甚至做好了战斗的准备——他们都做好了战斗的准备，否则伊斯不会站得那么远……那是为了避免他变回冰龙的时候把他们掀飞出去。

    花豹从容地踱了过来，肥厚的爪子拍拍地面。当关闭的入口在几步之外无声地开启，埃德第一次从那些始终毫无波澜的眼睛里看到了一丝惊讶。

    小白甩着尾巴第一个离开，它不需要得到任何人的允许。埃德和朋友们交换着眼神，跟在了它身后。

    能不打，当然还是不打的好。

    他们并没有被阻止，佩恩也很快就跟了上来，在下一层追上了他们。

    “……抱歉。”

    他沉默了好一会儿也只说出这两个字。

    莫克点头表示接受，而埃德则满怀同情。

    “这跟你又没关系。”他说。

    “不。”莫克毫不客气地说，“这与他有关。”

    佩恩苦笑着低头。他必须承认这句话，因为身为精灵王，那些长老们的所作所为，不可能与他无关……也不能与他无关。

    “我先送你们离开。”他说。

    他并不是不能保证他们的安全，但有些事，把他们卷入其中，只会让情况更加复杂。

    像是看出了什么，离开无声之塔时莫克回头对他说了一句话。

    “我们开采矿石的时候，常会遇到坚硬得难以挖掘，又没有什么价值的岩层。”他说，“为此我们发明出了一种很危险的东西……但摧毁那些阻碍，并不是唯一的方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