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一十五章 破釜沉舟的炮灰
芒山距离尘海宗有五百余里。 于普通修者而言,要独身越过五百里,需要夜以继日的赶路;可如果以战舰与风莺飞掠穿行的尺度来说,也就是一盏茶的功夫。 风莺身价不低,且需要驯化困难,即使驯化,照料培养都是极为巨大的支出,且需要特殊的方法和专门人员进行饲养,是尘海宗不曾豢养的,但驯化的益处也是极为明显,在关键时节往往能够发挥巨大的作用。 李云峰的那只风莺,在大部分人都没有察觉的情况下,在极短的时间内便将消息送进了芒山。 “陆师弟,从现在起,芒山事务就交给你了。” 泊港武库内,众人视线之外,柳余恨取了副黑色战铠,同两枚金钥一起交给陆渊。 比之军士们穿的黑甲,黑色战铠更加沉重,纹理更加繁复。战铠的关节处有光华暗沉的锋刃,刃厚而锐,难以被折断。 只是静静地摆放在原地,便会叫人心底生出冷厉的意味。 柳余恨取的战甲叫做角犀铠,用料珍惜,以瀚海界妖兽角犀的皮与角为主材,耗费心力无算,品阶品相皆远超军士多穿的普通札甲,更兼具互相配合以产生增幅的能效,是极适用于团队作战的昂贵铠具。 武备库中共有角犀铠两百零九具,除了九十六名金丹阶别部将之外,十二名器师也各自分有一具。 摆在陆渊面前的,就是最后余下的那具。 陆渊抱过这具颜色深、入手沉的铠甲,暂且搁在一边。 而后珍而重之地双手接过那两枚暗沉的金色月牙。 他没有问师姐为什么要将这两枚极为重要的金钥交过来,因为在芒山战兵空虚,舰队临战的时候,师姐的意思不难猜到。 第三枚金钥从他身上盘旋飞出,同手掌之上的两枚金钥互相引动,发出共鸣,它们一个接一个贴在陆渊的右手拇指上,嵌成一枚表面粗糙,卖相一般的金色扳指。 陆渊瞬间觉得,自己能够调动的阵法枢纽等有了极大的飞跃,原本就算有着一枚金钥,可即使仅仅只是想要了解大阵,都有些雾里看花的疏离感,可现在,这层挡在他观感之前的朦胧屏障,已经随着金钥的改变悄然消失。 浓郁的灵气、繁多的阵法、各处工事、牵连的繁杂地脉……还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浩浩大势,都完全陈列在他感知之中。 芒山对他来说,已经没有任何秘密。 陆渊讶异地抬起手,将金色扳指置于眼前,它平平无奇的外表下,却藏着整个属地最完全的权限。 “师弟,芒山就暂时交给你了。” 耳边刺耳的嗡隆持续不断,那是战舰发动时的轰鸣,不用回头去看,陆渊也知道此刻泊港的各个舰位,已经打开了平日挡在上方充当天花板的挡板,深沉如墨的庞然战舰正伴着滚动的风流,缓慢而沉重地从打开的挡板之间升起。 柳师姐的声音在轰鸣中传入陆渊耳廓,而后陡然转的十分细小,难以让人听清:“若是情况果真糟到一定地步,以保全自身为要。” 震耳的轰鸣渐渐小了,太华的六艘战舰已经逐渐远去,它们正缓缓地加速,朝着尘海宗的方向驶去。 柳余恨不再停留,对陆渊点头示意,而后化成一道明黄色流光,直追已然跃升至云间的战舰。 陆渊的神情却有些惊讶,最后的那句嘱托,显然在他意料之外。 一直以来,柳余恨在他心里的形象,就是擅以利益分利害,她总是站在宗门的立场,以一种极为理智的思维来聚拢资产、统领战军。 单以思维角度而言,她就如同一台逻辑严密的机器,永远只做当下最恰当的决定。 但对陆渊,她似乎有些格外的关照。 不知是因为在她眼中,陆渊本身的潜力和价值,对太华的作用远超芒山诸人,还是由于四爷的关系,才有了后一句的微声嘱托。 陆渊抱着角犀铠走出武库大门,遥望战舰排空留下的笔直云轨。 如果是后者,那么四爷在柳师姐心中的分量,要比自己道听途说得来的猜测还要重得多。 陆渊收回视线与心绪,将注意力放在眼前。 角犀铠他并不陌生,身为乙中房器师,即使没有亲手制作过这类甲胄,却也仍然知晓它的各项功能与优缺点。 陆渊解开甲胄各处的搭扣,将这副胸甲厚达半个指盖的沉重黑甲穿上身,试着走了两步。 角犀铠单纯的重量就已经达到九百余斤,而寻常修者重神识术法而轻体魄,这也就导致能轻松穿上这副甲的人很少。 如果不是金丹境界,便只有精修体魄的体修才能披挂。 但陆渊比较特别,体质这项资质将体魄涵盖在内,点满资质的他虽然表面上看不出端倪,却是少数能在归真境界撑得起这幅甲的修者之一。 但角犀铠之所以只能配发给金丹阶别的部将,并非只是由于其重量,还有其对归真境界修者来说堪称恐怖的真元消耗。 陆渊将真元注入其中,便有偏暗的微光从甲胄表面依次亮起,似溪流般贯通,组成一副绚丽的花纹。 抬了抬手,只觉轻若无物。 在真元流转铠具全身之后,陆渊的力量和瞬时输出等方面都迎来的巨大的提升,就连神识层面也隐隐有种更加敏锐的感觉,而这还远远没有达到这幅铠甲的上限。 于是巨量的真元继续涌入铠甲,渐渐的超过了陆渊的恢复速度,就在这时,三枚金钥勾连嵌合而成的暗金扳指闪过淡淡的光华,而后数不尽的灵气在芒山大阵的转化下变得更易吸纳与转化。 源源不绝的真元自陆渊身体内产生,即使角犀铠耗用再多,也可顷刻间补满。 此时的陆渊,在芒山大阵的支持下,就像是一座永不停歇的真元永动机。 “真不错。” 陆渊点点头,接着又试了试大阵带来的其它增益。 他不曾同舰队上的战兵们进行过配合训练,即使跟着舰队前去,也难以发挥多大作用,甚至可能因为配合与衔接的不到位而产生坏结果。 就是去了,也难说能起上什么作用,因为在脱离舰队后,陆渊只是一名修者,而敌人却是一整支几乎是与己方相同配备的舰队。 而师姐的举动,也说明芒山也未必安全,所以戴上暗金扳指的陆渊留在芒山,才是最稳妥的办法。 想了想,陆渊运起真元,朝山下奔去。 大阵枢纽几乎都在山顶,而金丹境界的器师们大部分也都在山顶,相对的,山下的巡逻队伍和高阶战力就少一些。 运步如飞,九百余斤的沉重铠甲在他身上轻若无物,除了他自身的体魄外,每时每刻消耗的巨量真元也是他能做到这一步的重要因素。 但大阵的增益,却迅速填补他的所有损耗输出。 陆渊的目标是山门,在大阵的庇护中,那里是唯一有可能打开通道的地方。 他不知道究竟会发生什么,因而只能尽力去做些力所能及的。 …… …… 李云峰仍然趴在树洞里,遥望着天上越来越近的舰队。 他接到的命令是探查流匪动向,并尽力保全自己以待太华舰队到来。 若是一个人冲上去同流匪拼命,除了无谓的送命之外不会有其它结果。 只是看着看着,他却突然发现流匪舰队的方向出现了偏差。 那不是去尘海宗的方向。 看去势,舰队的目的,应当是要挡在芒山与尘海宗之间的这条直线上。 层列分开的舰队阵型,也慢慢弯成半圆弧形,弧内朝向尘海宗,弧外朝向芒山。 五艘战舰的首尾,隐隐连成一道特大的弧形,战舰的两个侧面分别正对尘海宗和芒山。 战舰侧面宽长,比起舰首舰尾更为宽阔,有更多的空间来安装各类舰炮之类的大型法器。 因而除了主炮外,大多数极具杀伤力的法器都在战舰侧面。 这就意味着,若是一艘战舰在行进过程中,前方出现的是敌方战舰的侧面,那么就将陷入天然的劣势。(有兴趣的朋友可以查一下历史上大炮巨舰时代的t型舰队阵列。) 流匪排成这般的阵列,目的已然明确,那就是以逸待劳,以侧面对太华舰队的舰首,达到形成火力优势的目的。 至此,流匪的意图也昭然若揭,他们的目标并不是尘海宗,而是太华的舰队。 半圆的阵列,既能同时应对尘海宗和太华舰队,又能快速调整方向,即便太华想要绕开,也不如流匪队型调整得快。 流匪的舰队已然现身,而作为流匪首脑的陈当却仍旧毫无踪影,不知是在其中一艘战舰上,还是在其它地方。 隐匿在丛林中的李云峰,说不上久经战阵,可也知道些舰队对拼的道理。 心知这样下去,太华的舰队将会在开始便居于劣势,李云峰心下焦急,但他的风莺已经早早去了芒山,此时尚未回来。他没有手段在躲过上方舰队侦查,将消息送回去。 与他一同前来的十九名游骑,各自负责一部分区域,彼此之间相隔极为遥远。 游骑之间固然有互相联系的手段,但要么需要的时间长久,难以在大部队到来之前送出消息,要么同袍间隔了这么远的距离,催动联系法器的真元波动极大,定然会被相距不算太远的流匪舰队发觉。 战舰上可不止是攻伐类的法器,侦测类的法器同样不少。 眼看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再等下去,恐有难以接受的局面产生。 李云峰终于将牙一咬,摸出一枚木哨,搭在唇间。 滚滚真元注入木哨之中,而后一阵难以用耳朵听到的特殊波动,以他为中心,席卷向四面八方。 其它游骑会接受到消息,但代价就是李云峰会孤身一人,暴露在流匪的整支舰队探查之中。 吹响木哨之后,李云峰便猛的从原本藏匿的地方弹起,拼上自身的最大限度,急速朝尘海宗的方向电射而去。 于此同时,数道五行术法凝聚的光束将他原本趴的古木炸成齑粉! …… …… “统领!下方发现一名修者,方才被明光镜侦测到,目前正向尘海宗方向逃跑,极可能是尘海宗弟子。” 半圆阵列最南方的一艘战舰上,吴勇正在朝这艘战舰的主事者汇报。 明光镜是战舰本身携带的侦测法器之一,方才李云峰催动木哨的真元余波被它捕捉到,便暴露在整支舰队的目光之中。 而吴勇,恰恰就是负责明光镜的偏将。 于是第一时间,他便将这条消息告知战舰真正的主事人。 但他的上司——一名在吴勇心目中权柄极大、修为极高的金丹境界修者却面色惨白。 并非是因为李云峰的出现,自从被强制操纵舰队来此的时候,这名金丹修者便是这幅模样。 他虽不知陈当的具体图谋,却也能猜到自己的下场。 不管这次能不能赢,恐怕青都界最大的流匪团体都不会存在了。 这名金丹境界的流匪去过许多其它界域,包括与青都界毗邻的涌泉界,他的见识也算广博,知晓太华二字究竟代表着什么。 因此他对这条消息并未表现出任何惊异与该有的震怒,只是有气无力地挥挥手:“你看着办吧。” 吴勇得到回应后,快速步出船舱,他带着狰狞的笑意,拉了一队亲信,便乘着法器,朝那名暴露行踪的修者追去。 虽然不明白为何舰队没有提前剿灭尘海宗,在他眼里,尘海宗已经是刀俎下的鱼肉,不值得忌惮。 然而他所不知道的是,流匪的后勤极为薄弱,这次倾巢而出,更是将所有的储备都带在了战舰上。 即便如此,流匪仍不能对尘海宗动手,因为他们的储备,并不足以在攻破尘海宗之后,再与太华舰队对抗。 同吴勇想的不一样,将青都界可堪入眼的流匪都集纳其中的这场战斗,不是筹谋已久,而是破釜沉舟。 赢得了,可以晚死几天,赢不了,连废城都回不了。 而在他们未曾注意到的另一侧森林中,一只变成绿色的小小鸟儿,正从一处林间跃起,在葱郁森林的掩护之中,朝芒山的方向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