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七八章 正道是沧桑
夜色微凉,犹如冰冷的手铐。 审讯室,一块单面玻璃,一张桌子,还有一盏刺目的白炽灯。 吴志远一个人,坐在一张孤零零的椅子上,默然。 他没动过,自从项云飞走了之后,他从没有动过,甚至,包括他脸上的神情,也没有一丝变化。 除了手铐传来的冰凉,他的心,沉寂如水。 这不是他第一次被抓,也不是第一次一个人待在审讯室。 在成都,他被赵刚带人抓捕,但那次,是协助调查,他没有戴手铐。 这是他第一次戴手铐! 相同的场景,性质却全然不同。 在成都,他是甘愿被捕。 而这次,他是被张逸杰抓捕,尽管不是张逸杰亲自前来,但没区别。 这次,他成了犯罪嫌疑人,换句话说,他成了一个待审的杀人犯! 他输了,输得彻彻底底! 父亲是杀人犯,儿子也将变成了杀人犯! 何其可悲! “你本是个英雄,可惜了!”吴志远想起项云飞离开时,说的那句话。 “我别无选择!”吴志远心里喃喃。 他原本以为,项云飞会步步紧逼,甚至对他严刑拷打,他也做好了心理准备,以不变应万变,任你怎么说,怎么做,不开口便是。 他万万想不到,项云飞只是象征性的来走一个过场,便不再理会他。 难道项云飞只是徒有虚名? 绝对不是!吴志远从他眼睛里看得出来。 此人有雄心壮志! 项云飞就任婺城公安局长两个月以来,干了三件大事,而且,每件事,都是亲力亲为。 一是,他抓捕了一个连环杀人凶手。 二是,他破获一宗庞大的人口贩卖案,单说抓捕涉案的主要人员,就十多个。 三是,他增设了很多便民窗口,同时联手检察院,清理掉很多内部涉嫌贪腐与不作为的警员。 从此之后,项云飞名声大震,同时也成了很多人的眼中钉肉中刺,特别是某些所谓的权贵名流,对其断了结交之念。 这个人,无法收买,更无从巴结,堂堂正正,两袖清风,而且,办的事情,都是利国利民的大事。 也因此,婺城连续发生这么多起命案,他依然还是公安局局长! 他深得大众的信任与支持! 更重要的是,他才三十八岁,很年轻! 简而言之,此人,不是简单的角色! 他和张逸杰,是一类人,然,比张逸杰老练沉稳多了。 “项局长,正义,不是靠你一个人来维护的,你也维护不了,因为,这个世界,病了!” 吴志远终于抬起头来,盯着那块宽大的单面玻璃。 他知道,此时此刻,项云飞一定站在玻璃的另一面,观察自己。 吴志远更清楚一点,项云飞善于心理攻坚,他之所以拿出那把刀,无非是告诉自己,无论自己是否开口,都是徒劳,他绝对有把握,有充分的证据,控告自己杀人罪名成立! 他走了,一者,是给自己时间考虑。 二者,他也是故意如此,让自己自乱阵脚。 最重要的一点,他说,让一个人来找自己谈。 换个角度来想,其实项云飞已经给足他面子了! “首长,真的是你么?”吴志远喃喃道,怅然而黯然。 如果,来人真的是林浩天,他真的不知道如何面对。 吴志远何尝不清楚项云飞的目的,无非是想利用林浩天,把自己的心理防线攻破。 他研究过他!他懂他! 这点,毫无疑问! “不!我不能困在这里,不能去看守所,更不能坐牢!” “我,不是杀人犯!”吴志远悄然握紧拳头! 他不敢想象,如果他被关在牢中,那陈曦该如何是好? 难道,每天,隔着墙,对着苍茫的夜空,长吁短叹,对自己说,自己曾经爱过,就足够了? 不!这绝对不是他想要的! 绝对不是! 且!他是杀人!不论起因如何,他杀了很多人!如果,他坦白,他的罪名成立,他将要面对的,恐怕不仅仅是牢狱之灾,他可能会被死刑! 陈曦还在等他,已经很久很久了,他不能困在这里,绝对不能! 渐渐地,吴志远的心,开始平复下来。 该来的会来,躲不掉,逃不掉,那唯有面对好了。 在这里,单调的颜色,单调的摆设,这里,不通风,看不到外面的世界。 这里,只有两个颜色,黑与白。 在这里,感觉不到时间的流逝。 不知过了多久,仿若,只是一瞬间,仿若,过了百年。 那紧紧关闭的房门,却在此时,开了! 一个中年男子,走了进来! “首长!”吴志远蓦然站起,他的神色,终于有一丝变化。 来人,不是别人,正是林浩天。 吴志远想过来人会是这个人,这个他一生最敬重的男人! 但,他来了,吴志远的最终还是掩饰不住自己的情绪。 这才短短两个多月未见,吴志远发现,他已经老了。 在吴志远的印象中,这个人,铁骨铮铮,威武挺拔,然而,此时此刻,吴志远发现,他的脚步竟然有些踉跄。 “首长!”吴志远声音哽咽,眼眶开始模糊。 “堂堂男儿,敢作敢当!哭什么?” 林浩天提着一壶茶,来到吴志远面前,深深地看了他一眼,随后把茶杯放下。 “我们已经两个月没见了吧!”林浩天随口问道,倒了一杯茶,递给吴志远。 “嗯!”吴志远恭恭敬敬地接下茶杯。 “喝吧!在北川,那么艰苦的条件下,你每天都累得快趴下了,还不忘记给我这个老家伙煮茶!今天,我也给你送上一杯茶!”林浩天笑着说道。 “首长……”吴志远抬起茶杯,轻呡一口。 “别首长首长的了!我现在已经退休了,五十多了,老喽!”林浩天摆摆手说道,“什么味道?” “好苦!”吴志远说道。 “苦就对了!生活本就就是一杯苦茶,也只有品尝到人间极苦,才明白好日子来之不易,才会更加去珍惜!”林浩天说道。 “您……您什么意思!”吴志远不明所以。 “小吴,我知道你过得不容易,我也能理解你!招了吧!” 林浩天拿出一支笔,一个本子,放到吴志远面前,“现在你坦白,还来得及!这两个月做的什么事,都写在上面吧,现在坦白,对警方破案有帮助,你也不想陈曦那丫头,一直被锁在黑暗中,是吧!” “敢问,您老与项云飞,是什么关系?”吴志远瞟了桌上的纸笔一眼,突然问道。 “他是我以前的一个兵,算是我的学生!”林浩天叹道。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吴志远的眼睛暗淡起来,“我以为,您是来看我的,原来,您是来帮你的学生,做说客的!” “我也没想到你会在这里啊!”林浩天怅然道,“一进婺城,就听到有一个英雄豪杰,为了一个小女孩,奋不顾身,竟然用枪抢了一辆车把小女孩送去医院!没想到,那个人,竟是你!” “我不是英雄!”吴志远漠然道。 “哎!看来我真的老了,劝不动你喽!”林浩天为自己倒上一杯茶,喝了一口,说道,“你知道,我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我的那个参谋长,怎么评价你么?” “不知道,我也不想知道!”吴志远说道。 “是吗?” 林浩天摇头,他知道,从他把笔和纸放在吴志远面前的那一刻起,吴志远已经开始排斥他了,“他说,你身手了得,如果你想有所图谋,小刘连拔枪的机会都没有,但愿不是个祸害!” “我是个祸害?”吴志远站起来。 如果是别人,无论怎么说,他都不会在乎,然而,这话出自林浩天之口,他忍不住惊怒。 “我当时就否定他的说法了!”林浩天说道,“我说,你不会!所以我让你上车,参加救援队,我也没看错你,你不但身手了得,还服从调遣,你救了很多人!” “但!”林浩天话锋一转,“你在那边救人,为什么,反过头来,要随意杀人?你见的死人难道还不够多吗?混账东西!” “我……”吴志远顿时说不出话来。 “我什么我?”林浩天站起来,大声吼道,“你以为杀人是对的吗?你以为你杀的那些人不是好人,就是维护正义?所以你就有恃无恐?” “别说了!您老别说了!”吴志远眼睛通红,痛苦难当。 “你父亲吴邦龙,为了一个女人杀人,开庭那天,你都不敢去看他一眼,为什么?” 林浩天不顾吴志远的情绪,看着他的头越来越低,冷声说道,“因为,你觉得他杀人,是错的,无论什么原因,都是错的!” “但现在,你走你爹走的路,你变成了你最讨厌的那种人!你现在还冥顽不灵,你这是在纵容那些犯罪分子,纵容绑架陈曦的那些犯罪分子!” 林浩天说着,抬起茶杯,如同喝酒一般,一饮而尽。 他的声音,也随之温和起来,还记得我对你说过的话吗:“人生最幸福的事情,不是活得像别人,而是在你努力之后,活得更像你自己!” “你看看你,你现在还是你吗?” “我还是我!”吴志远终于抬起头来,迎着林浩天的目光,说道。 “是么?”林浩天欣慰点头,他笑了,“那写吧,把你知道的写出来,有你的口供,我保证,有关人等,很快就会落网,陈曦那丫头,很快就会被救出来!” “天若有情天亦老,人间正道是沧桑!”吴志远摇头,看也不看桌上的纸和笔一眼。 “什么意思!”林浩天眉头一挑。 “我的意思是,正义在心中,而不是在某些人的嘴上!”吴志远说道,“现在的我,才是真我!” “你!”林浩天勃然大怒,“混账东西,难道你真的要执迷不悟下去?” “我给您老说一个故事吧!”吴志远抬起茶杯,喝了一口茶,“真的好苦!” 吴志远说道:“有一对父女,在小女孩很小的时候,每一天,每一次,她都会目送小船上的父亲过河离开,再等他回来。 直到有一次,小船走了很久,很久,父亲走了,一走就是十年,二十年,三十年…… 小船再也没有回来过,父亲再也没有回来过。 他成了小女孩一直守望而望不到的背影。 此后的每一天,小女孩都会骑着自行车去河边等待,等到她头发长了,个子也长高了,自行车上也不止她一个人了,她从一个女孩,变成大姑娘。 她每天都会去河边痴痴地等待着,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岁月压弯了她的腰,她变成了一个老妇人 其实,这些年里,她不是没想过,到河对岸去看看,可河流太深,她没走几步,河水就淹没了她的大半个身子。 终于有一天,她老了,白发苍苍,她蹒跚着脚步,来到河边,此时,河床已经干枯了,她一步步走到河中间,这个时候,她发现了那条走了好久都没有回来的小船。 她蜷缩在河船里,她终于回到了父亲的怀抱……” “混账小子,你到底想说什么!”林浩天吼道。 “感谢您老的知遇之恩,感谢您老的教导之恩!志远一生一世,永远都不敢忘!”吴志远忽然弯下弯来,对林浩天恭恭敬敬地鞠了一个躬,他的头,埋得很低,很低。 “小子!”林浩天眼睛湿润,他知道,吴志远恐怕是不打算回头了。 他的态度,足以说明一切。 吴志远的头缓缓抬起来,腰杆也渐渐挺直,说道:“这个故事,告诉我,想要什么,只能靠自己争取,不能把希望寄托在别人身上!更不能等!” “就算前面是刀山火海,就算前面是万丈深渊,就算终点是死亡,我也一定要找到她!”吴志远说着,他的眼睛越来越亮,发出夺目的光彩。 却在这时,他动了,那紧锁着的手铐,只听咔的一声,突然打开。 吴志远一跃而起,从桌子上飞过。 “小子,你要干什么!”林浩天目眦欲裂,惊呼一声,然而,他想做任何反应,已经晚了。 此时此刻,有一只钢笔,笔尖正顶住他的喉咙。 吴志远已然绕到林浩天身后,单手紧箍着他的身体,他根本动弹不得。 “首长,对不住了!我别无选择!”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