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05 凤阙龙楼
洛阳,辅汉大将军府。 右丞贾诩,多日来,百思不得其解。究竟何人告密,又手握何等铁证,竟让陛下起疑,不惜亲往蓟国一探究竟。 暗中询问黄门令左丰,又暗中联络尚书令曹节。多日过去,二人皆无消息传来。换言之。告密之人,身份特殊,竟未经由尚书台。或直入西园劾奏亦未可知。中常侍张让等人,守口如瓶。黄门令左丰旁敲侧击,皆未有所获。 贾诩唯一担心,此人深谙蓟国内情。必是蓟王身边肱股重臣。 累日来,遍数蓟国五尹十二令,逐一排除在外。 多智如贾诩,亦一筹莫展。 为何一定是蓟王身边肱股重臣。因为,只有深得蓟王器重之人,所示“铁证”,才能足令陛下起疑。 须臾,贾诩缓缓睁开双眼。眸中疲惫之色,一闪而逝。 苦思一夜,依旧无所获。 陛下出巡,三公四府,共同主政。董骠骑出征河东。蓟王远在藩国。大将军身受重挫,痛定思痛,礼贤下士,笼络人心,夹紧尾巴,悉心梳理羽毛。洛阳朝堂内外,亦难得一团和气。 陛下出游,似也转移了足够多的仇恨。 大汉十三州,入九月后,颇为太平。州郡捷报频传,各地黄巾余孽多有剿灭。 蓟国千里稻花飘香,沁人心脾。便在此时,陛下北巡队伍,浩浩荡荡,抵达解渎亭。 旧时宅第,已今非昔比。 重楼高阁,绵延数里。 青石铺就的里道,直通宅第大门。门旁分立二高阙。 时下,建筑规制及名称,皆有严格规定。帝、王住所,称“宫”。列候至齐民住所,称“第”、“舍”等,不一而足。 无论宫殿第舍,皆建阙楼。 “阙”,古时曾是地位及身份之象征。只有在天子雉门和各国都城的城门外,方能建造。“以壮观而别尊卑”。两汉以来,阙已滥觞(烂大街)。连庶民亦可用阙。形制从宫阙、城阙、神道阙、墓阙等,不一而足,十分齐备。 时下,当以“宅第阙”为最。 谓“宅第阙”者:“在门两傍,中间阙然为道也”。 原址重建的解渎侯旧宅,门阙与院墙连成一起。双阙内开大门。阙呈楼阁式,远高于门。称“子母阙”。子母双阙夹门而建,门扉洞开,主阙为重檐,外侧附有子阙,子阙单檐。二主阙间,门上有顶,门顶与阙下檐平齐。阙身内收,门楼上立一凤鸟,故此门又称“凤阙”。 门内宅院,为多进院落,极为深阔。院中甚至有小溪流过,溪水潺潺,可划舟船。溪旁另置高楼,门楼上踞铜龙,故称“龙楼”。龙楼乃太子宫门名。陛下称帝前,身份当与“太子”匹配。据说,此楼乃王芬力排众议,乾纲独断,亲自督造。可谓,深慰朕心。 龙楼左右,各置一座长附楼,当中设一游廊,横跨溪水,院中迭石花木,曲径通幽。 合称“凤阙龙楼”。 放眼望去,绵延迤逦,蔚为壮观。玄楼白院,秦砖汉瓦,气象一新。远非先前四面漏风,到处滴水的破旧老宅可比。 饶是在西园大兴土木,早已见惯不怪的陛下,亦不禁由衷赞叹:“王使君,果大汉能吏也。” 一路行来,终于抵达最终之地。愈发云淡风轻的王芬,长揖及地:“陛下谬赞。” 便有暗中受贿,结好王芬之内官,近前献媚:“天色渐晚,陛下何不入住龙楼。一来告慰‘先祖’,二来也不枉王使君一片苦心(强加太子身份)。” “也罢。”陛下欣然应允:“传命,入住龙楼。” “喏。”内官趾高气扬,尖声传命:“陛下诏命,入住龙楼——” 混迹属吏之中的侯殷,亦随人群下拜:“臣等,遵命。” 一干人等,随陛下同入内院。一路所见,果然富丽堂皇,美轮美奂。陛下笑问:“听闻王使君官舍,先前毁于战火,只草草修缮。何不趁为朕重筑旧宅时,抽掉人手,收拾妥当。” “羁旅之臣,四海为家。”王芬答道:“臣志在庙堂,冀州权且落脚,何必急于一时。”时下,常异地为官,且官吏非终身任职。客居异地,有官舍暂供栖身,故称“羁旅之臣”。 “哦?”陛下先是一愣,便又笑道:“使君果然大才。” “陛下谬赞。臣,愧不敢当。”王芬再拜。 四千禁军,护佑陛下及随行人等,最后入宅第。四处探查,接管防御不提。 龙楼,便是原解渎侯旧时前堂重建。内中布置,修旧如旧。一切陈设,仍是原初模样。陛下睹物思人,追忆往昔。眉宇之间,颇为动情。 “茕茕白兔,东走西顾。衣不如新,人不如故。” 宅第内仆从婢女,皆是解渎亭里故人。王芬悉数招入府中,平日清理打扫,生活甚是悠闲。 知陛下入住旧宅,乡里父老列队相迎,堂前跪拜。一眼扫过,诸人姓名,陛下竟能叫出大半。一问一答,自有温情流露。如刘备所言,自己不过是十里楼桑一少年。陛下感同身受。叹曰:朕亦不过是十里解渎一少年。 故地重游,物是人非。重修老宅,收拢旧民,绝非只为忆苦思甜。所谓“人靠衣装,佛靠金装”。贵为天子,修缮祖宅。乃是为一扫微末出身,从此富贵荣华,子孙后代,享之不尽。此行,于公于私,陛下皆为自己“善后”也。 便是寻常人家,飞黄腾达后,定会回乡祭祖,翻修祖宅。亦是此因。 项羽据关中后,韩生献计于羽曰:“关中地势险要,有山河为屏障,土地肥沃,可建都立霸业。”羽见宫悉已烧残,又心欲东归,曰:“富贵不归故乡,如穿锦绣之衣于夜间步行,有谁知之!”生窃曰:“人云楚人为猕猴戴帽,果然如此。”项羽闻知,便将之烹死。 连楚霸王都不能免俗。更何况十里一少年。 荣归故里,祖先蒙荫。陛下夜宴群臣,一夜安枕。 鸡鸣时分,忽听潮声四起。 院中溪水暴涨,冲垮新筑墙垣。便有竹筏革船,顺流而下,杀声震天。正是白波、黑山贼寇! “滱水历(安国)县东分为二水,一水枝分,东南流迳解渎亭南……(滱水主水)又东北流迳解渎亭北。”小溪暗通滱水。贼人上游筑坝,一朝破堤。浊浪滔天,一泻千里。 “护驾!”孙坚久居江东,水性颇佳。这便领麾下江东健儿,涉水冲向龙楼。 龙楼虽高,然周遭地势低洼。溪水淤塞,竟成湖泽,将龙楼隔绝。禁军虎贲,皆身披重甲。急切间,更无舟船借力,如何能强渡大水。 眼看贼军,刀枪并举,乱矢如雨。乘竹筏革船,撞向龙楼。 孙坚、王越,一时咬碎钢牙,目眦尽裂。 一众内官,披头散发,如丧考妣。望楼哭号:“何至于此,何至于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