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八章 神仙之墓

    柳龙池身体因为失血过多很快便冰凉僵硬，嘴角却噙着笑意，应当就是所谓的含笑九泉了。

    柳崇明对着父亲九拜九叩，心想这座仙陵也许就是世间最好的风水宝地了，便也不去收敛遗体。届时再将母亲遗骨迁移至此，便圆了夫妇二人合葬的心愿了。

    迅速收敛完毕心神情绪，柳崇明勉强堆出一个笑容，道：“走罢！”

    三人经由那处泉眼而入，通过一道狭窄却并不四通八达的地下河道，冒出水面时，便是另一番光景了。

    此处地界不再以硕大夜明珠充当光源，水潭旁便是一株高度近百丈的巨木，树身通体呈现琉璃颜色，焕发绚烂七彩光芒，将这处宽广得全然不似墓室的墓室映衬得光怪陆离。

    这株地槐生机勃勃，正值花期，满室生香。地槐乃山脉之根蒂，生长极其缓慢，诞生百万年的峰峦山脉，山窍中的地槐也就成年男子一般高大，可见这处地界和这株地槐存在了何等漫长的一段时光。

    地槐树冠之间有为数众多的昆虫纷飞忙碌，个头小者如公鸡，大者如黄牛，或采花蜜或食槐米，还有蚕食肥厚槐叶、吸吮枝干槐汁的。这些体形硕大的虫子对外来之物并未生出太强敌意，只是飞行之时远远避开而已。

    也亏得这株地槐枝繁叶茂，家大业大，不然哪里经得起这些贪婪虫子的摧残吞食。

    三人震落身上的水珠，抬步前行，虽然已经到达真正的墓穴，理当不会再有机关暗算出现，不过三人仍是走得小心翼翼，唯恐万一。

    在水滩边走了一段路程，遇见一架青石板铺就的栏杆长桥，这架长桥质地温润触感沁凉，栏杆两旁是一座赏心悦目的百亩荷塘，不过乃是奢华至极的青玉打造而成的万株莲花。与溺龙湖所在宫殿的那座千株莲池不同，这里流水依旧，底部没有杂草遮蔽，于是丝毫不见枯败年久之貌。水色清澈通明，取水巧妙，连细小游鱼也无法进入莲池。

    万株青莲在地槐枝干的七彩霞光之下栩栩如生，水面七彩霞光晕连成片，此情此景如梦似幻。

    三人若不是适逢生离死别，必然要由衷赏点一番良辰美景。

    默默前行，一路上珍稀物件与美丽景物层出不穷，都无法使柳崇明驻足停赏。走过几段材质不同珍贵奢华程度却大同小异的玉石小径，终于走到道路尽头。

    前方一块崖壁接天连地，整体以通红火玉打造，平整光润，分出四块区域，分别以四种完全不同的古老文字记载。

    司空神在果然率先达到，此刻正盘膝坐在一块火红区域下方，那块区域的文字犹如小儿画圈，只是笔画别扭而玄异，完全不似人间任何一种文字的形态。

    另外三块地方分别刻有一种古板端正却在人族历史上一闪而逝存在时间极为短暂的文字，一种文字细小如繁星，笔画却极其复杂，文字彼此之间互成玄奥，不可以目解读。最后那块位列第三的区域，绘有一副山河气象图，只是笔画之间有浓郁紫气跃然欲出。

    天宗瞥了接天连地的火玉石碑一眼，四下却不见墓主人棺椁，忖思道：“这一处地界规模之宏大，完全配得上墓主人身份，理当成为主墓，现今为何处处不见棺椁？莫非藏在那地槐主干，抑或这面红石天碑之内？”

    细细思来又觉得许多不妥之处，地槐是山脉之根，在主干挖坑填棺岂不是自破风水格局，仙穴也得变成鬼穴妖穴，与墓主自称谪仙人的行径背道而驰。至于这面犹如天门的通红玉石碑，虽然让天宗心生怀疑，却太过浑然一体，完全没有任何一处衔接拼凑、开凿填补的痕迹。

    突然有一段神意强行冲破神息防御，越过神海，与意识融在一处：“尔等凡夫俗子，可在吾身仙血衍化之乾坤碑内寻求机缘。如若幸之，得《天武参星纪》显现真面，与神、仙、妖、人四术其一共鸣，足可开此身之先河，染吾世之辉煌，立上古之正宗......不可一时贪婪，若非掌握神之一术精髓，切勿尝试四术融合之禁忌......”

    三人面面相觑，显然彼此皆闻仙人语，震惊于这段神意得以轻而易举攻破三人心神完善之下的守备状态，只要墓主稍有一丝破敌之心，此举便能使众人心神破败，沦为痴呆。

    从自持身份高绝的谪仙人墓主唠唠叨叨的言语中可得知，这面接天连地的通红玉璧名为乾坤碑，火玉之上颜色深谙或突起、或凹陷的笔画勾勒，非是凿刻，而是墓主人以身躯精血融合所成。载负谪仙人传承自上古纪元的四界正宗术道。

    分别来自神界、仙界、妖界和人界的原始之术，当然此间神界，非是创世之处正统天神居住之神界，那处神界连同诸天神明早已在玉裂一劫中永恒封印。此间神界乃是伪神界，是仙界众上仙开启神界失败，以冰山一角的玉裂之下的神界为范本，用星屑堆砌构筑而成的，专供大神通大修为的天仙栖息称神的琉璃世界。所谓的神界原始之术，真要深究，其实不过是一本流落世间的神书残本，众仙人搜寻上千万年，也只凑齐了不到十分之一的真本。

    四术之间又有高低之分，以神术至高，以仙术次之，妖术与人术彼此则相差微小不可攀比，不过正所谓“闻道有先后，术业有专攻。”

    道有大小远近之分，人在其中只需勤恳赶路，自有各自深厚回报。至于到达尽头处，能否开荒为路，更进一步，则要考验个人天分之高低与毅力之坚韧了。

    在四术之中，其他三术彼此互为仇敌，越是造诣精深越是一点不得修习其他门路的术法，神术却是一个异类。修习神术不但入境攀升快，威力较之其他三术有“天地共协力”这一得天独厚的附加，更在返朴归真之后，有一个寻求外物融合的过程，可以融合其他境界的术法，简直是一块足以使任何人眼红的香饽饽。

    眼下司空神在盘膝端坐之处，乃是乾坤碑第二节处，这一处火玉碑面上画有无数圆圈，有些浑圆，有些椭长，有时大圈套小圈，有时小圈挨大圈，若不深思其中真义，则如同一幅莲池，有莲花有莲叶亦有水面涟漪阵阵。

    司空神在显然已寻着入门之道，此时此刻臻入一种玄异状态，一身气象、神意、生机消散一空，身外淡蓝雪花则缓慢生成，从头顶飞旋萦绕，最终坠落在脚边，堆积成仅一手便可掌握的小雪堆。

    先前对付八门遁甲将时，仅仅祭出一片淡蓝雪花，便制住了那头实力凶悍的白虎和那位“死而复生”的秋兰女子，从而扭转了僵局。

    这雪花威力之巨可见一斑，如今那轻薄雪花数量增长百倍千倍，表明司空神在已然正式踏入武道新境界“仙华境”的大门，实力与先前相比，想必天壤之别。

    众人心中阴霾不禁荡之一空，再看那面广袤巨大程度令人咂舌的火红石碑，眼中神光亦是热络了几分，皆是跃跃欲试。

    .

    衣琊弈从第一面火玉乾坤碑踱步行至最后一面，便立身如金刚佛祗，纹丝不动，灵窍之内一片神海海水渐渐歇浪退潮一般迅猛衰退。原本一品境界的武道品秩开始逐步降阶，直至神海滴水不剩，元婴彻底枯死之后，才真正从一品掉入四品，再无重修境界的可能。

    体内这等武境一落千丈的情景并未就此停歇，数条气息游走必经的关隘窍穴同时封闭，封存气息的气海更是大开门庭，将养气之士辛苦积攒的微观气象抛洒一空。世间任何习武养气的江湖好汉遭遇这等逆境，都得心境破败，从此一蹶不振。

    少了神念去探寻与内窥体内各处窍穴经脉，意识尚存的衣琊弈反而对自身身躯洞若观火，连每一根寒毛在气流中摆动的细微动静，都无法逃过自己的感知。这种感知即像目视，又似耳听，亦如触碰，只是展现得更加清晰透彻。

    明明双目紧闭，石碑上古板端正的远久文字却一字字印入心中，心通自明，字意一一通晓。原来并非字字珠玑的功法秘技，反而是一篇繁琐乏味至极的静心心法口诀，这等巩固心神的篇幅，单单佛经道典之类，挑拣出来便足以堆砌成巍峨山岳。这类范本虽为各自宗教瑰宝，却不曾听闻那个人物依托背经诵典修成的大神通大本领。

    只是而今衣琊弈心境如同一片广袤无垠的平坦草原，不论这些文字是驰骋草原的骏马，还是懒散踱步的青牛，衣琊弈都无法建造城墙将之围堵于心境之外。索性细细研习，字字咏诵。

    第一遍咏诵过后，胸膛之内一颗心脏居然涌出七彩血液，随着七彩血液走遍全身，各处血脉骨络筋肉尽皆得以滋润。衣琊弈禀循雨川庄家传之法，从小以双拳撼动铁山，蛮横路子造就了如今一副铜皮铁骨。

    金刚之躯在七彩血液浸染之下脱胎换骨，褪去刚猛，代之灵柔，如虫化茧。一身昏浊污秽渗出体外，乃是骇人的污黑汗水，粘稠如米汤，腥臭无比。

    一颗喷涌出七彩血液的心脏玲珑剔透，宛如琉璃塑就，无垢之身由此而始。

    数十百万年前，世间尚无如今这等习武的速成之法，神、仙、妖、人四界众生各司其职，当是时各界法道精纯强悍，威力广大。唯憾入其道者寡之少之，仲然偶有天资通达之骄子，往往也多在探寻大道的长征中迷失本心，或走火入魔，或无疾而终。

    其中人界超然之士走了一条与其余三界截然相反的路子：不求宏大气象，单单勤于自身肉.体精纯之道。将人族原本孱弱于诸界生灵的肉身修至极致，人力可证道，人族辉煌巅峰之时，出现过不少起渺小人族以肉身蛮力击杀巨妖、金仙。有甚者乃至扼杀得道天神这等世所罕闻之事，在远古那个“人力胜天”的时代，竟也是时有发生。

    衣琊弈得到那篇稳固心神的心法，确实只有存思凝神之效，修力之道确实也比其他诸法修习过程中要更加秉持意志的坚毅强大，但是真正能使衣琊弈肉身快速进阶的主因，乃是这面火红巨碑所刻古文字里行间附加的可怖力量。

    每读一字便有一道暴戾玄力冲击心脉，亦且丝毫不受神意与气息阻碍，每每直击心脉。饶是天宗那等武道全才，若不愿伤及根底，也只能读取千来个字。此间通篇百来万字，尽管非是自愿，衣琊弈却也一字不落统统体验了一遍。只因每一字都“痛彻心扉”，是故就算没有柳崇明那等过目不忘的本领，衣琊弈也能将心法倒背如流。

    洋洋百来万字，每一道玄力冲击不曾减弱，塑就衣琊弈琉璃无垢心。通篇默读下来，衣琊弈重获自由，肉身得以自控。《天武参星纪》人界篇内的心法兀自在脑中回响不绝，循序而为，自然而然。只是再也没有洗涤心脉的玄妙功效。

    衣琊弈身上各处隐秘旧伤无药自愈，心房搏动如擂鼓，其声不可耳闻而敲筋击骨，以心音炼体，妙不可言。老茧自行脱落，伤疤重生新肉，可听花开之声的耳力经历此番进阶，已经足以清晰听见远隔重重关卡、甬道、山体，直线数十里之外桐露久等不待的抱怨言语。

    会心一笑，望向四周。

    天宗肉身与元神分离。衣琊弈只能看见肉身，他困在一个虚惘圈子里，脚踏奇异步伐，身影所在变化无定。孜孜不倦向外逃遁，却又不曾半步走出圈外。双目神采奕奕，对周遭事物则视而不见。

    司空神在身畔站着一位身材欣长的貌美女子，长裙如雪，绣银丝冰花、蓝线积雪。足下悬空，凌立虚空，这尊与何重树那尊宏大的仙华法相神似而形异的女子仙人，一身力量雄厚而昏浊。与剑仙法相如出一辙，皆是只差双眸一点灵光开启。

    柳崇明拄刀而立，效仿父亲柳龙池死前姿态。周身十丈之内自有巍峨大气象，浓郁紫气重重叠加，这等琉璃真气甲，其坚实程度已能媲美龙息所成龙鳞甲。这幅琉璃真气甲自成小天地，其中万里山河延绵不绝。宏大之处天清地明，繁杂之处包罗万象，细微之处草木饮露，灵巧之处白鹿过溪.。

    其中一处龙池，不养真龙养大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