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节 项上人头价几许
叶澜虽与聂平只一顿酒的情分,但见他身死,心头仍是一酸,眼见荣必大等人出尽全力仍抵不住一众黑衣人的攻势,他乌木扇一展便要上前助拳。扇子将要脱手之际,忽觉手腕一紧,已被莫瑶拉住。 叶澜回头向她一看,不知她为何要拦住自己,却见她轻轻摇头,低声道:“来人并非妖魔一流,正道门户之争,咱们不便插手。” 叶澜也瞧出这一众黑衣人使得不是妖法魔功,听了莫瑶此言,立时心下恍然:“久闻正道各派多有嫌隙,如太虚门和紫阳宫、明德书院和天幕山庄,皆有不解大仇。正道弟子若遇妖魔一流,自会立时上前除恶,但若遇正道各派纷争,别派弟子却不便胡乱插手。晶帮仇家不少,听说和天行教、群玉盟等派都不大对付,这一众黑衣人来历不明,阿瑶若贸然上前,让对方瞧出她的太虚家数,说不定便会给太虚门另立强敌。她与荣大哥只是初识,一场酒的交情,自然不会为晶帮给太虚招惹这等大麻烦。” 叶澜心中早将自己当作太虚门人,想到此节,便也息了上前助拳之念。 两人说话之间,场中又死了六七人,其中只两名黑衣人,其余皆是晶帮弟子。叶澜见众黑衣人出手如此狠辣,不禁眉头大皱,问莫瑶道:“阿瑶,你瞧这些黑衣人的家数,能看出他们是哪门哪派弟子么?” 莫瑶自观斗之始,便细心观察一众黑衣人的功法家数,只见众黑衣人多以长剑或匕首攻敌,出手灵动狠辣,只攻不守,招招皆是不要命的打法,只消能击杀敌人,全然不管自己是否会被对方法宝击中。众黑衣人以修为而论,并不高于晶帮弟子,且荣必大使一柄金背大刀,刀势沉猛,每刀之出都势挟风雷,功力显是高出一众黑衣人甚多。但俗话说一夫拼命,万夫莫敌,众黑人不惜以命换命,晶帮弟子却不愿和这些来历不明的黑衣人同归于尽。晶帮弟子少了这股狠劲儿,纵是与黑衣人功力相若,也不免被逼得手忙脚乱,荣必大见自己手下兄弟死伤累累,只得先行出招解救遇险的众兄弟,如此这般,出招便有些缚手缚脚,全然不能发挥大刀上的威力。 莫瑶又看一会儿,对叶澜摇了摇头,叹道:“这帮人招式极是简洁,只求一击毙命,绝无多余花哨法门,正道各派的功法我多少都知道一些,却认不出这一众黑衣人的路数。”她见晶帮众人节节败退,有心相助荣必大,却怕为太虚门树敌,不敢出手,这时知众黑衣人不属正道十二大派,心中略觉放心,正想找个由头上前助拳,忽见身旁剑光一闪,一人直冲而上,身形纤细,显是女子。 莫瑶只道是苏婉出手,立时大惊,忙祭出冷月葬花魂大叫道:“婉儿,不可送死!”正欲冲上,却听身边苏婉的声音说道:“师姐,我在这儿呢。” 莫瑶转头一看,见师妹仍好端端地站在自己身边,不由长舒了一口气,接着喃喃道:“我只当冲上去的是你,可吓死我了。咦,方才冲上去的那女子是谁?” 叶澜也当冲上去的是苏婉,眼见苏婉双眼圆睁,一脸错愕,他忽地想起一事,猛一跺脚道:“糟了!玉琼,快回来,不可送死!” 莫瑶见叶澜身化一条火龙直朝场中冲去,便将手向后一甩,将苏婉推回屋内,接着挥出一道冷月斩向一名黑衣人,同时问叶澜道:“玉琼是谁?” 此时叶澜已冲到玉琼身边,火龙一撞,将击到玉琼面门的一柄长剑生生撞碎,接着手臂一挽,抱起玉琼飘身而退,口中说道:“是荣大哥派来伺候我的丫鬟。丫头,没想到你居然也会道法,瞧你身法,该有逍遥境的修为了吧?你这点能耐,对上这帮元婴境的大高手与送死何异?” 他说话之间已退出战局,轻轻将玉琼放下,玉琼双唇紧咬,眼中满是泪水,却顾不得理会叶澜,长剑一引,又欲冲上。叶澜眉头一皱,伸手将她拦下,说道:“徒死无益!”待看到她满脸泪痕,心中恍然有悟,轻声问道:“你有亲人在场中?” 玉琼挥手想要挣脱叶澜手掌,试了几次,却是挣之不脱,她眼中泪水有如江水决堤,迷蒙泪眼紧紧盯着场中,口中不住地叫道:“哥哥,哥哥!” 叶澜见她如此,长叹一声,说道:“你答应我呆在此处不动,我就进场助拳,好不好?我好歹是元婴境的修为,总比你去送死要强些。” 玉琼听他如此说,心中生出一线希望,忙道:“你快去,我答应你不下场拼命便是。” 叶澜轻嘘一口气,转头看时,只见莫瑶已与一名持匕首的黑衣人斗在一处。那匕首寒光闪烁,在那黑衣人手中盘旋翻飞,灵动如蛇。莫瑶手中冷月生辉,盼借神器之利斩断对方匕首,谁知那黑衣人似识得冷月铲厉害,并不以匕首与冷月铲硬碰,只借身法闪转腾挪,匕首横挥直刺,尽往莫瑶首脑招呼。莫瑶数招一过,见对手油滑,索性不再以冷月铲去挡匕首, 一弯冷月斜挂而下,直取那黑衣人左肩。众黑衣人使得本是拼命打法,见莫瑶居然不避击向自己咽喉的匕首,突而使出这等以命换命的打法,那黑衣人冷笑一声,也不再闪避寒光迫人的冷月铲,手中加劲,匕首化为一道流光,直抹莫瑶咽喉,宁可废掉自己一臂,也要让这不知天高地厚的女子毙于当场。 叶澜见莫瑶忽地使出这等拼命招式,立时大惊,眼见扑上去施救已然不及,当下想也不想,手臂疾挥,乌木扇化为一杆雪色长枪,如一道电光激射而出。 便在这电光火石的一刹,那黑衣人的匕首距莫瑶咽喉不过半尺,忽有数片花瓣交缠而上,拼成巴掌大一块花屏挡在了莫瑶喉间。这花屏看似娇柔无比,似是一碰即碎,可那匕首斩在花瓣之上,却如撞在了铜墙铁壁,再也难前进半点。那黑衣人知道不妙,大叫一声,闪身要躲开冷月铲一击,身形还未挪动,便觉左肩和右胁同时一凉,一道月光从身上斜照而过。 只听轰的一声大响,雪色长枪横空而至,从那黑衣人心口贯穿而过。将他已被冷月铲斩为两截的身子带得向后飞起,轰的一声,长枪钉在一面墙壁之上,直没过半。 场中众人见到这如天外惊龙的一枪,都不觉一愣,荣必大在众黑衣人分神之际连砍三刀,迫开身边四名元婴境高手,飘身退出战圈,将一众手下护在身后,将着金背刀当胸一立,朗声道:“相好的,是哪一路的朋友,露个万儿出来,这般藏头露尾的,算什么好汉!” 黑衣人中一名使铁鞭的汉子朝被雪色长枪钉在墙上同伴的半截身子瞧了一眼,接着转头看着叶澜,阴森森地道:“晶帮在这荟英城中一向没安插什么高手,咱们听说荣堂主、卫堂主和两名香主来此,便特地来和几位亲近亲近,却没听说此处还有别个高手,不知这位使长枪的朋友和这位使冷月铲的姑娘在晶帮居何职司?” 莫瑶轻笑一声,方要回答,却听荣必大道:“许你们星夜偷袭,就不许晶帮邀几位朋友壮壮声势?我晶帮别的玩意儿没有,就是不缺钱不缺朋友,哈哈!” 莫瑶听荣必大如此说,心念一转,脆声道:“荣堂主,这四个元婴境一个两千枚,余下这些金丹间的小喽,算你五百一个,你若不自己动手,这几个家伙死在我们手里,堂主你可要多破费了!” 荣必大浓眉一挑,怒道:“明明说好了元婴境一千五一个,你怎地又涨价了!” 莫瑶笑道:“一千五是白天的价格,方才小妹睡得正香,被你们吵得从暖暖的被窝里起来做生意,这价钱自然要贵上几分。” 众黑衣人听两人居然讨价还价起来,直将众人视若无物,都感愤怒,那为首的黑衣人冷冷地道:“收人钱财,替人消灾,原来姑娘做得也是刀尖上的买卖,不知您两位是刺玉堂的朋友,还是在冷月谷中发财?” 刺玉堂和冷月谷,正是北疆两大杀手门派,这两派行事诡密,门派驻地及门中情形向不为外人知晓。莫瑶与荣必大做一场戏,本就是要让众黑衣人以为自己和叶澜是晶帮雇来的杀手,以免让对方瞧出自己是太虚弟子而为太虚门另树强敌,她见对方中计,便咯咯轻笑两声,慢悠悠地道:“亏阁下还穿了这身夜行衣,做咱们这路买卖的,难道还会以真姓名示人不成?” 那黑衣人怒哼一声,转头向荣必大瞧了一眼,接着对左右说道:“这两个新点子手下硬得很,咱们人手不够,看来荣堂这单买卖怕是做不成了。风紧,扯乎!” 众黑衣人甚是干脆,听得首领发令,都立兵刃守个门护,缓步向身后阴影中退去。荣必大仰天打个哈哈,右臂一举,挺起长刀,大声道:“要来便来,要走便走,要杀人便杀人,真当我晶帮是吃素的不成!” 那为首的黑衣人对横刀怒目的荣必大瞧也不瞧,手臂向下一挥,甩出一枚丹丸药,那丸药触地而裂,爆出一团浓浓白烟,只一瞬之间,便将众黑衣人的身形尽数遮在烟尘之中。 荣必大怒道:“想跑?哪有这般容易?”挥刀疾冲入白烟之中。 那团白烟倏忽而生,倏忽而散,着荣必大刀势一冲,旋即消失无踪。白烟散后,众黑衣人便也影踪全无,便似凭空消失了一般。 荣必大见众黑衣从容退走,不由大怒,恨声道:“这帮杂碎跑得倒干净!居然一个兔崽子也没留下!”正自懊恼,却听叶澜朗声笑道:“兔崽子倒是留下了两个,只是有点不大老实。” 荣必大转头一瞧,只见叶澜手持一条雪色长鞭,鞭身如链,将两名黑衣人紧紧捆住,两名黑衣人手脚皆被长鞭缠住,倒在地上奋力挣扎,却是挣不脱长鞭束缚。 荣必大见状大喜,翘起大拇指道:“好兄弟,真有你的,你是怎么将这两个家伙让捉住的?” 叶澜微笑道:“小弟这件兵器能随心意变化,方才化作 长枪出手,钉在了对面墙上。那黑衣人手掷丸药之时,我见白烟弥漫,便运转功力,将长枪化成长鞭倒卷而回,心想能不能缠到人要看运气……”说到此处,长鞭一振,将在地上翻滚的两名黑衣人拉起身来,接着道:“看来兄弟运气倒还不坏,摸黑甩钩,居然也钓到了两尾黑鱼。” 荣必大笑道:“不坏,不坏,有这两个活口,不怕问不出这伙黑衣人的来历。” 忽地一个阴恻恻的声音说道:“荣堂主逼供手段纵然高明,却也无法撬开死人的嘴吧?”这一句话远远传来,正是那黑衣人首领所发,众人均知这句话是以千里传音的神通发出,显然众黑衣人已然去得远了。 荣必大听得此言,猛地一惊,疾掠到两名黑衣人身前,大手一探,已然将其中一名黑衣人捉在手中,掌中真元狂涌而出,冲向对方丹田气海,欲以自身强横真元压住这黑衣人体内金丹,阻其自爆。 那黑衣人双瞳本已染上一层赤金之色,此时落入荣必大手中,一身功力被他牢牢压住,眼中金色便即褪去。 那黑衣人自裂金丹不成,眼中闪过一丝绝望神色,接着猛一咬牙,大喝一声,一头朝荣必大手中长刀撞去。荣必大一失神间,那黑衣人前额已然砸中刀背。这一撞力道极猛,荣必大一个不防,只感手臂剧震,大刀险些脱手。那黑衣人这一撞拼尽全身功力,他额骨虽硬,却也硬不过荣必大的金背大刀,自是落了个头骨粉碎脑浆迸裂的下场。 另一名黑衣人见同伴自裂金丹被阻,继而碎颅自尽,知道自己如要自裂金丹,也会被场中诸多元婴境高手阻住,当下惨笑一声,舌尖一卷,从牙缝间撬出一枚小小药丸,一口咬碎。 荣必大见状,忙对叶澜道:“叶兄弟,这小子要服毒自尽,快拦住了!” 那毒药好不猛烈,只这一瞬之间,只黑衣人眼中已流出两道黑血。叶澜轻斥一声,伸手取下那黑衣人头上黑布,左掌一探,祭出辟毒珠,右手捏住那黑衣人双颊,迫他张开口,接着左掌猛拍,将辟毒珠硬生生塞入他肚腹之中。 那黑衣人长声惨呼,在地上胡乱翻滚,从他七窍之中不断有浓浓黑血流出。荣必大见他如此,知道这黑衣人身中这般剧毒再也无法活命,如此一来,晶帮死伤惨重,却连对头来路也无法问出,这一个跟头载得不可谓不大。 叶澜以神驭宝,让辟毒珠在那黑衣人体内缓缓旋转,不停吸噬那人所中剧毒。那黑衣人哀嚎一阵,翻滚之势渐止,七窍中流出的血液由黑转紫,由紫转红,只片刻工夫,他口鼻之中便已无鲜血流出。 叶澜见毒质已除,便伸手一招,将辟毒珠收回掌中。那黑衣人死里逃生,不喜反惊,伸掌便要朝自己天灵盖猛击而下,荣必大冷哼一声,甩手挥出一道素白长索,紧紧缠在那黑衣人腰身之上。 那素白长索乃是一条寒蛛索,索上生满倒刺,铁刺着体,将索上蛛毒注入那黑衣人体内,那黑衣人真元一泄,只听啪地一声轻响,他手掌已然击中自己额头。只是这一掌已无半点劲力,自无碎裂天灵之效。 荣必大手掌一收,将那黑衣人凌空抓起,嘿嘿冷笑道:“相好的,想死也不用这般着急。老实将你们的来路说了,姓荣的可以给你一个痛快,免你零碎受苦。” 那黑衣人冷哼一声,垂目瞧了荣必大一眼,目光中满是轻蔑。荣必大也冷笑一声,缓缓道:“荣某最佩服的便是硬骨头的汉子,我倒要看看你骨头有多硬!”说未说完,手中真元涌出,沿黑衣人经脉直抵其丹田。那黑衣人修为本较荣必大远逊,此时一身修为尽被寒蛛索压制,只能任这一道异种真元他气海之中左冲右突,翻转绞割。这痛楚实在难熬难当,那黑衣人虽然硬气,却也抵不住这等折磨,只数息工夫便痛得面目扭曲,双眼突出,脸上豆大汗珠滚滚而下,将满是血污的一张脸冲得尽是水痕。 荣必大知若再运功劲,这黑衣人转眼便要昏死过去,当下真元一收,问道:“你到底说是不说?” 那黑衣人喘息半晌,待疼痛稍减,摇头笑道:“堂堂晶帮一方执掌,若只有这点逼供的本事,当真是叫人没眼瞧了。” 荣必大眼中怒色一闪,手掌一松,将这黑衣人摔在地上,背着手来回踱了几步,长叹道:“相好的,你莫要瞧不起人,非是我晶帮逼供手段上不了台面,只因我晶帮兄弟干的是拿命换饭吃的苦差事,帮中兄弟大都患病,日日苦受折磨,是以我帮帮众以己度人,实不愿施辣手折磨旁人,让人多受苦楚。你们这一伙人来历不明,无故杀我帮兄弟十余人,这笔账兄弟无论如何揭不过去,说不得,只能慢慢和你耗着,我倒要看看,你这把骨头能硬到几时!”